亚洲世纪:世界即将亚洲化,帕拉格·康纳,电子书,mobi,pdf,txt,epub,kindle,全文阅读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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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经历了数百年的殖民统治和由冷战带来的分裂之后，亚洲又重新开始融合。亚洲所有的次区域都在融合。对横跨欧亚两洲的俄罗斯和土耳其来说，比起倾向欧洲的政治取向，其地理位置一直被认为是次要的。但现在，两国都在亚洲体系内扮演重要角色，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中东、黎凡特和海湾地区，它们正减少对西方的依赖，转而在亚洲寻找未来的战略同盟。伊朗、巴基斯坦、中亚和东南亚等核心地区虽曾十分落后封闭，以至无法完全融入亚洲历史，但现在也在亚洲体系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作为地区霸主的日本，虽曾有亲近西方的全球定位，但现在仍不可避免地走上亚洲化之路。
俄罗斯的亚洲化

2017年7月，丝绸之路国际汽车拉力赛前夜，我慢跑经过莫斯科红场。在一条起自列宁墓的鹅卵石路上，几十辆崭新的彩色卡车装有巨大的履带轮胎，上面有公司标识，这些卡车会从莫斯科出发，横跨乌拉尔山脉和西伯利亚，经哈萨克斯坦到达中国的西安。那天，莫斯科仿佛不再只是俄罗斯的首都，还是北部丝绸之路的中心。
俄罗斯的1.4亿人口中有超过80%的人住在乌拉尔山脉以西的欧洲地区，仅有不足20%的人住在亚洲地区，但事实上，俄罗斯国土的80%都在亚洲，与哈萨克斯坦、蒙古国和中国接壤。俄罗斯首都莫斯科和重要港口圣彼得堡（俄罗斯第二大城市）都在欧洲，但其大部分石油和天然气资源都在西伯利亚，并且主要出口到亚洲市场。俄罗斯到底是桀骜不驯的西方帝国还是连接欧洲和东亚的亚洲通道？
曾经，俄国击退蒙古人，并在19世纪“大博弈”时期[1]与英国斡旋，威胁清朝统治，后来，苏联在二战中击败日本并在朝鲜战争和越南战争中扮演重要角色，这都表明俄罗斯的利益一直与亚洲其他国家息息相关。10年前，俄罗斯最终是否会因地理位置原因而归属亚洲这一话题是被禁止谈论的，那时的俄罗斯政府不断采取措施推动其东部地区的经济发展。10年后，俄罗斯不再害怕失去东部地区。与百年前不同，现在无论是日本还是其他国家都不会侵略俄罗斯以谋取其石油和天然气资源，因为石油和天然气市场早已供过于求。从前俄罗斯对亚洲化缄口不言，现在亚洲化却已成为其国家战略。
自苏联解体之后，西方战略学家便预言俄罗斯会成为北约的一分子，与美国和欧洲建立初级的伙伴关系。毕竟，据传言，俄罗斯的最终目的是获得美国和欧洲的认可。20世纪90年代，克林顿政府称与俄罗斯是“战略伙伴关系”。20年后，西方分析专家对俄罗斯拒绝遵从西方国家的规则表达了惋惜之情，言外之意是俄罗斯根本不遵从任何规则。
但如今的俄罗斯自认为是亚洲体系内的重要一环。美国前任总统奥巴马及其国务卿提出了“转向亚洲”战略，而俄罗斯也提出“转向东方”战略，允许中国大规模投资其石油、天然气和采矿业以满足中国对石油的巨大需求。2014年，在进军乌克兰并“占领”克里米亚之后，俄罗斯受到制裁，再加上石油价格不断下跌，促使其迅速达成一系列交易，允许中国在其天然气领域进行大规模投资。在俄罗斯黑客窃取美国民主党绝密文件，并涉嫌干预2016年的美国总统选举之后，冷战的氛围再度袭来。德高望重的俄罗斯地缘政治学者德米特里·特列宁对我说，他坚信俄罗斯与西方之间仍会冲突不断，即使希拉里·克林顿赢得2016年美国总统选举，在乌克兰、叙利亚和其他热点地区的僵局也不会被打破。
在地理位置上，俄罗斯与欧洲紧密相连。俄罗斯半数的贸易额都发生在与欧洲国家之间，其最大的投资商是法国和德国。在“占领”克里米亚之后，俄罗斯和德国的谈判并不顺利，但德国前总理格哈德·施罗德仍是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有限公司的董事长，也是俄罗斯石油公司的董事，而英国石油公司持有俄罗斯石油公司20%的股份。欧洲公司十分不满西方国家政府制裁俄罗斯的行为，因为这削减了公司的利润，同时它们也十分厌恶美国阻止其铺设通向俄罗斯的北溪2号管道的行为，如此一来，美国便可以向欧洲出口更多的天然气。虽然西方对俄罗斯的看法不一，但西方评论家普遍认为俄罗斯与亚洲其他国家的合作仅是表面文章，俄罗斯在等待西方对其重新敞开大门，这种想法实在是十分天真。
一旦受到的制裁程度有所缓解，俄罗斯将重新欢迎欧洲国家投资其能源、房地产、金融等领域。但因俄罗斯过去曾切断天然气供给，欧洲人已认识到其不可预测性，转而从美国、阿尔及利亚、北极和高加索地区进口石油和天然气，并增加对风能、太阳能、核能等可替代能源的资金投入，以确保能源安全。10年后，俄罗斯在欧洲石油市场的份额可能会下降至10%~15%，届时俄罗斯的能源将主要出口到亚洲其他国家。
现在俄罗斯和中国的关系是除20世纪50年代共产主义联盟时期外最亲近的时候。2014年起，中俄两国建立“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中国2/3的军事装备都来自俄罗斯，包括苏35战斗机和S400导弹防御系统。两国的海军还一同在太平洋、波罗的海和地中海进行演习（就在北约的家门口），同时双方也不断增加太空军事化的合作。有媒体指出，2018年，中国国防部部长魏凤和首次外访的目的地就是莫斯科，目的是“展示中国人民解放军与俄罗斯军方的密切关系”1。2018年，七国集团首脑会议在加拿大召开，特朗普呼吁俄罗斯重新加入该组织，但俄罗斯总统普京正忙于参加上海合作组织峰会并接受中国的最高荣誉勋章。
中俄能源关系也不断深化。虽然俄罗斯的能源主要出口到日本和韩国而非中国，但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有限公司的“西伯利亚力量”天然气管道和俄罗斯石油管道运输公司的东西伯利亚–太平洋运输管道，会极大地增加从萨哈共和国（俄罗斯最大的行政区）输送到日本海的石油和天然气总量，预计2019年时这些管道便可通至中国。俄罗斯北极地区的领土对东亚也有至关重要的战略意义。挪威和加拿大分别是欧洲和北美在北极地区重要的外交掮客，而俄罗斯是亚洲在北极地区的守护者。为能更多地输送俄罗斯北极地区的天然气，日本、中国和韩国都加快了液化天然气运输船的建造，以便将巴伦支海的天然气经白令海峡运送至东亚。除了在北部海上路线投入资金，中国部分企业也有意投资俄罗斯的港口和铁路建设项目，使俄罗斯内陆的商品能够由此进入全球市场。
俄罗斯和中国通过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和俄罗斯的欧亚经济联盟通力合作，以确保前苏联成员国间可以互通有无。白罗斯和哈萨克斯坦等国对俄罗斯成立关税同盟的提议并无兴趣，因为它们并不想维护俄罗斯的霸权，但它们倾向于依靠这一协定进行中欧无缝运输，从中攫取利润。中国向乌克兰投资70亿美元推进其农场、道路、港口等基础设施建设（乌克兰已宣布2019年为“中国年”）。中国正在修缮俄罗斯的多条铁路线，如莫斯科到喀山的铁路以及传说中的西伯利亚铁路。每年有数百万中国游客到边界小镇旅游，如位于中国、俄罗斯、蒙古国三国交界的满洲里，这是前往贝加尔湖等地观赏俄罗斯雄美的自然景观的必经之路。中国黑龙江省的边疆镇有1/3的人口是俄罗斯人、华裔俄罗斯人，或是取了中国名字的俄罗斯人。据北京大学发布的“一带一路”倡议成员国与中国贸易、金融和政治合作密切程度的排名，俄罗斯居于首位。
虽然俄罗斯与欧洲的贸易总额仍超过其与亚洲其他国家的贸易总额，但后者增长迅速。近来，中国已取代德国，成为俄罗斯最大的贸易伙伴，中俄贸易额在2015年达到880亿美元。随着俄罗斯石油价格的下降，中国出现贸易顺差，且中国电子产品的出口额在增加。中国科技公司阿里巴巴的创始人马云与普京会定期会面，阿里物流的市值自2010年起在卢布贬值的情况下仍以每年两位数的速度增长。2017年，在参加“瓦尔代”国际辩论俱乐部年会之前，马云宣布，阿里巴巴会在7个城市成立研究实验室，由于俄罗斯在工程研究领域的实力，莫斯科便是其中之一。与欧洲人不同，亚洲投资商愿意遵从俄罗斯极具亚洲特点的当地法律，即要求公司共享技术并创造就业岗位。西方的国防承包商都不愿意在莫斯科之外的地方设立工业园区，研究新型武器。俄罗斯的国有企业开始使用中国而非西方国家制造的电脑。
俄罗斯人意识到俄罗斯与中国在经济和人口方面相当不同。这种不同正是俄罗斯要与中国维持良好关系的原因，加拿大与美国之间的关系也是如此。中国需要俄罗斯的资源，且希望俄罗斯的核战略能一直针对西方而非东方。因此，俄罗斯与其他亚洲国家的友好往来是出于经济互补和战略需要，与文化因素不甚相关。
许多人认为，在俄罗斯与亚洲各国的关系中，俄罗斯居于中心地位，但事实更加复杂。俄罗斯迫切地要与日本、印度等国家发展关系。日本企业与欧洲企业一样对欧洲国家政府制裁俄罗斯的行为十分恼火，因为这损害了其在俄罗斯的利益，尤其是2014年俄罗斯和日本的贸易额已增至350亿美元。事实上，从日本的角度来看，这一制裁将俄罗斯推向了中国。自冷战结束之后，俄罗斯也希望与印度重修旧好，目前俄罗斯40%的武器都出口到印度。虽然中国与印度的战略关系降至冰点，但俄罗斯成功游说印度在2017年加入上海合作组织。2014—2017年，俄罗斯和印度签署了40多份合约，涉及护卫舰、喷气式战斗机、核反应堆和肥料，两国的双边贸易额接近200亿美元。俄罗斯与东盟成员国的贸易额在2014年便已达到200亿美元，且以每年20%的速度增长。同时，俄罗斯想将核能技术出口到越南，还想向菲律宾出口更多武器以助其镇压暴乱。
俄罗斯的亚洲战略也体现在其对西南亚国家的干涉上。俄罗斯和伊朗在叙利亚扶持巴沙尔·阿萨德，这使得俄罗斯可以在地中海塔尔图斯港增派舰队，同时两国还想将叙利亚新兴的石油和天然气产业商业化，并与叙利亚签署价值300亿美元的新能源合作合约，以使伊朗免受西方制裁。俄罗斯与伊朗的合作于2018年4月在德黑兰“瓦尔代”国际辩论俱乐部会议上便已初见端倪，双方的高级官员和学者在会上进行了对话和协商。一个月之后，尽管美国加紧制裁伊朗，但伊朗仍加入了欧亚经济联盟。[2]未来，这种会议将继续在解决地区矛盾上起重要作用，如俄罗斯向库尔德人销售武器，而库尔德人又与俄罗斯名义上的朋友叙利亚、伊朗和土耳其为敌。2015年，土耳其击落了一架途经其领空的俄罗斯飞机，自此两国关系十分紧张，但普京和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很快便达成和解。俄罗斯向土耳其出口金属和小麦并进口机械和蔬菜，双边贸易额已增加到200亿美元。同时，土耳其也购买俄罗斯的核反应堆以降低其高昂的能源成本。
虽然俄罗斯和沙特阿拉伯历来竞争在全球石油市场上所占的份额，加上俄罗斯与伊朗交情匪浅，从而导致俄罗斯与沙特阿拉伯关系十分紧张，但两国仍合作降低石油产量以提高石油价格，并共同发展多元化经济，同时还在天然气开采等方面开展合作。沙特阿拉伯也想减少对美国的依赖，并释放出想要购买俄罗斯武器、核反应堆的信号。俄罗斯既然已将S400导弹防御系统销售给了土耳其，那么也有可能将其销售给沙特阿拉伯、卡塔尔和印度，这表明尽管美国制裁俄罗斯的实体企业，但亚洲各国迫切地想要在军事装备上互通有无。
虽然阻止了卡塔尔铺设跨叙利亚的输气管道，但俄罗斯很乐意接受卡塔尔对俄罗斯石油公司投资的30亿美元。同时，俄罗斯直接投资基金的60亿美元投资主要来自阿联酋的国有企业——阿布扎比慕巴达拉公司，该基金主要关注俄罗斯和中亚的基础设施建设和新兴企业。此外，有一半俄罗斯血统的慈善家奥马尔·赛义夫·戈巴许担任阿联酋驻莫斯科大使至今已将近10年。虽然俄罗斯和以色列在叙利亚问题上意见不合，但俄罗斯需要以色列的高科技武器，且通过历史上的移民以及犹太教和东正教教徒的朝圣，两国在文化交流方面始终保持着密切联系。一个来自欧洲的外籍雇员在莫斯科新城区大厦吃午饭时对我说：“似乎未来所有的新协定都与亚洲息息相关。”事实上，来自阿拉伯地区和东亚的公司占据了莫斯科大部分的商业用地。
俄罗斯在21世纪所有成功的外交关系都与亚洲息息相关，这表明俄罗斯正在重新制定政策方向。几百年来，俄罗斯人都在争论其文化到底归属于亚洲还是欧洲，还是它代表了一种与其故土完全不同的价值观。西化派想让俄罗斯与欧洲建立更为密切的关系，斯拉夫派则想让俄罗斯保持独立的身份，同时反西方人士强调俄罗斯与土耳其人、蒙古人和中国人的历史渊源。考虑到俄罗斯的独裁政府和商品依赖型经济，俄罗斯更符合亚洲范式而非自由民主的西方范式。亚洲人喜欢稳定，以此减少不确定性，降低风险并抓住机遇。
毫无疑问，许多俄罗斯人，尤其是占人口绝大多数的斯拉夫人更亲近西方并将西方视为心理归宿。俄罗斯精英仍将钱财存放于欧洲，将孩子送到西方的学校，通过塞浦路斯、马耳他等国家的公民计划购买前往欧盟的护照，并去里维埃拉和阿尔卑斯山度假。尽管欧洲从未对俄罗斯人开放免签证旅游，但俄罗斯人仍感觉自己属于欧洲。而这并不会让俄罗斯人变成欧洲人，俄罗斯人只是在一个日益亚洲化的国家里的欧洲族群。成千上万的俄罗斯人无法再忍受西方国家签证延迟的问题，同时也发现免签且阳光明媚的泰国是家庭旅游的好去处。
并不是俄罗斯所有的斯拉夫人都认为自己属于欧洲。列宁有一部分蒙古族血统，其祖先在17世纪迁徙至里海西部地区。现在的俄罗斯绝非一个单一的社会，如果你去莫斯科、喀山、新西伯利亚等大城市旅游，你会发现，与这个国家的冰球队不同，俄罗斯社会具有熔炉的特质。俄罗斯有近600万鞑靼人，约占其总人口的4%。俄罗斯对移民有巨大的吸引力，尤其是对贫困的中亚人民，因为他们国家的经济在过去的25年里未实现现代化。俄罗斯的菜市场、建筑工地和出租车上满是阿塞拜疆人、乌兹别克人和塔吉克人。2这个多语言国家几十年前曾统治这些小国，而现在则对来自这些国家的移民存在种族歧视，但这些信奉伊斯兰教的亚洲人及其高出生率都在提醒我们，俄罗斯并非只有一个民族。随着俄罗斯的生育率下降，劳动力短缺，它需要更多的移民来填补劳动力市场的空缺，实现东部的发展以巩固其经济基础。
气候变化会加快俄罗斯的亚洲化。极地地区气温上升最快，这意味着到2040年，加拿大和俄罗斯的气候可能会与美国类似。在过去10年里，俄罗斯的小麦收成翻番，粮食出口量增加了3倍。俄罗斯出口到东亚和南亚的粮食数量一年内增加了60%，2017年，其粮食出口量首次超过了美国和欧盟。由于干旱的西南亚国家遭受了严重旱灾，伊拉克、叙利亚、沙特阿拉伯和伊朗将会与中国和朝鲜一样，从俄罗斯进口更多小麦。俄罗斯较大的私募股权基金，如Sistema公司，不但增加了对农业和基础设施的投资，还设立了更多的亚洲办事处以吸引对俄罗斯东部边境的投资。俄罗斯是21世纪亚洲的粮仓。
为了让俄罗斯增加粮食出口以满足亚洲其他地区的需求，日本、中国和韩国都想将俄罗斯东部最重要的城市符拉迪沃斯托克（意为“东方之王”）变成经济特区，从事粮食加工和出口产业。符拉迪沃斯托克位于俄罗斯东部的一个狭长地带，是阻碍中国在紧邻日本海的东北地区建港的天然屏障，这使中国不得不使用俄罗斯的港口。符拉迪沃斯托克有许多赌场，主要由来自哈尔滨附近的中国酒店大亨所有和经营，而中国也在翻修哈尔滨的铁路。18世纪早期，彼得大帝定都圣彼得堡，让俄罗斯更亲近作为世界中心的欧洲。德米特里·特列宁开玩笑说：“若彼得大帝还活着，他会把首都迁至符拉迪沃斯托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