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之地:技术与好的未来,陈楸帆,电子书,mobi,pdf,txt,epub,kindle,百度云全文阅读获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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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雀斑！你能听到吗？！去他的……”我扯下耳机，疯了似的穿上宇航服。光头佬看着我，一动不动。其他人都把脸背了过去。

“我们得救她！你们站着干吗！”我几乎吼了出来。

“兄弟，她的债还完了……死亡只是中介。”光头佬拍拍我的肩膀，在额头前做了个祈福的手势，以眼神示意我，我这才觉察到显示小雀斑生命体征数据的那块屏幕，早已是平线。

他们说，汤格·拉梅什模型说明，小行星比我们想象中的更坚固，更难以在外力下破碎。

他们说，在太空里，没人会犯两次同样的错误，因为只要犯一次错，大概就活不成了。

他们总能说对点什么。

船舱在我面前快速地旋转起来，我感觉透不过气来，像是胸口压着一块巨大的陨石。突然像是有谁在我耳边吹了一口凉气，带着熟悉的气息，一个声音轻轻地说了一句话，让我寒毛耸立，眼前一黑，向着充满油污的甲板迎面栽去。

那句话是：“你看我的鼻子变长了吗？”

3

一切都是乳白色的。

这里并不是控制室，也不是“鲸母”任何一个阴暗污秽的舱室，更不是冰冷绝望随时可能丧命的太空。这到底是在哪里？

我花了一些时间才意识到，这是在梦里。能让你相对清醒的那种梦。

他们说，有时候加密的记忆区块会溢出，以梦境的形式透露真相，但你也说不清那到底是谁的梦境。所有人的记忆区块都交给了云端中枢系统统一调配。

我的视线和移动并不受自己的控制，好似被看不见的丝线牵引着，像孤魂野鬼般飘浮着，望向那些我并不感兴趣的角落。

视野中的乳白色开始移动，那是一个圆筒状的舱体，正朝我上方滑动。在缺乏坐标系的情况下，我只能猜测我正在被推出舱体。然后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大的环境坐标，一个天花板很高的房间，依然是白色的。

我开始围绕着某条在视点下方约1米处的轴线做圆周旋转，视线保持水平向前，速度很慢，每秒不会超过5度，我猜是为了避免出现晕眩。接着我看见了那条轴线，被淡蓝色防菌手术服遮挡住的男性髋关节。

我是附在某个人的身上，以他的视角看世界。

“感觉怎么样，东方觉先生？”一个声音从侧面传来，视线随之转动，房间门口站着一位女子，全身黑色，微微泛着金属的光泽，胸前别着一枚锁链式的金色胸针。

她的长发高高地盘在头顶，像一座造型怪异的信号塔，这让我颇有些诧异——在太空里，所有的人都必须剪短发，如果不是光头的话。因为你永远不知道这些散开后不受控制、四处飞散的丝状物会不会成为送命的“最后一根稻草”。

“还好，只是感觉有点奇怪，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我身体里乱窜，想要控制我、冲开我。”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低沉、疲惫，仿佛随时可能会断线。

“这是一种伴生幻觉，理论上你不应该感觉到任何不同，那些纳米机器人……非常非常小，你知道的。”女子微笑着回答道，然后走到男人跟前，现在可以看得更清楚了。她大概20来岁，妆容极其精致，甚至有点过分精致了，但表情中又流露出一种不必讨好任何人的优越感。

“所以……我们的合约生效了？”

“法律上，是的。”

“……你是在暗示这玩意儿是非法的吗？这并不有趣，梅女士。”

“我的意思是，除了法律之外，还会有技术上的不确定性。”

“可你答应过的……”

“安安那边不用担心，手术都已经安排好了。”

“哦，谢谢。”

“所有费用都会计入你的债务，经区块链加密之后嵌入你的基因，任何人都无法篡改。”

“哼，真是背上了一辈子的债呢。”

“看看你的周围，每个人都在迫不及待地借债，这代表着对未来、对自己的信心。为什么不呢？债务定义一个人的价值。这样的额度在地球上也没几个人能够享有，这也是我会站在这里的原因。”

“那当然，梅李爱小姐，您的时间虽然没有您父亲梅峯先生那么金贵，但咱们这一聊天，也顶得上普通人辛苦打拼好几辈子了吧。”

女人突然露出拘谨而古怪的笑容，似乎脱离了整个对话的语境。

“请你记住，东方觉先生。我们的生命要归功于创造我们的神。从今天起，您要好好对待自己的这具身体，而且，我们会利用一切方法让您的技能树恢复到最佳状态，身体与意识，缺一不可。否则……这债务怕是还不上了。”

男人沉默了，视线投向自己包裹在防菌布里的身体。

“要不是为了安安……谁会愿意回到那个鬼地方。”

“完全理解，身为女儿，如果我父亲患上同样的罕见病，我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这种债务无法在地球上解决，全额偿还它是遥不可及的……”

男人望着女子，许久没有吭声。我猜他也许想说：“你父亲不会得这样的病，因为你们的基因都已经被精细地筛选过，就算得了，你也不会为此背负一辈子的重债。因为你们是有钱人，是和我们穷人勉为其难地生活在同一颗星球上的另一个物种。”

可是他什么也没说。

“我能看看安安吗？”

“当然可以，她刚做完术前的全部检查。”女子语气和缓下来，似乎又想起什么，“我们会用尽一切办法来救她。”

这句话里的一些隐藏信息让我感觉很不舒服，可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视线快速移动，像是一个转场动画，我被带到了另一个特护病房，男子经过数次消毒除尘处理后，被套进了白色隔离服里，然后穿过一条过道，来到房间里。

一个剃光了头发的女孩躺在床上，呼吸平缓，表情松弛，胸前还摊开着一本画册，画册用的是经过特殊处理的防菌材料。

男子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女孩，不敢轻举妄动，怕就算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会扯动身上的塑料隔离服发出响声，吵醒女孩。

那本色彩鲜艳的画册吸引了我，我试图聚焦视线，看清上面究竟画了些什么，但却失败了。我越是努力，那焦点就涣散得越快，像是在流沙地里挣扎。我放弃了，把焦点转向女孩，却发现，那女孩脸上的细节，也正如被风沙加速侵蚀的沙雕，正在一点一点地流逝，最后只剩下一片空白。

这恐怖片般的画面让我一阵莫名心痛。我想要逃离，却适得其反，越是恐慌，那视线就会越往那张空白的孩童脸庞逼近，像是面对一个质量巨大的天体，无法逃逸其引力陷阱。

我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如果从男子的视角看去，理应出现鼻子的三角造影，可是没有。

这意味着什么？

这个梦似乎接近尾声，一切都在朝着那张巨大得像小行星表面的面孔坠落。我又将一无所知地醒来。我想努力记住一些东西，一些至关重要的东西，以解开所有感觉不对劲的东西。

可我终究还是失败了。